“一共是二十三塊五。”

“給你裝起來。”

“老板娘，白糖來一斤。”

……

前臺一個中年婦女笑著，樂呵呵走了過去，拿起袋子就裝了一些，看了下稱，“一斤……算你一斤吧，四塊。”

接過顧客遞來的五塊錢，她找了一塊，擡頭便看到季洋走進來，一時吃驚，“兒子，你怎麽回來了？”

今天不是周三嗎？

學校在省外啊。

“回來拿點資料，開學忘記帶過去了。”季洋含糊說著。

“什麽資料讓你媽給你寄過去不就行了？還要專門跑趕回來，坐飛機回來？”季民也走了過來。

夫妻兩人都是老實巴交的人，在小縣城開了一家超市，由於地段好，生意也一直不錯，又只有這麽一個兒子，倒也不是舍不得這些錢。

“順便回來看你們一下，就是想回來了，剛好沒什麽課。”季洋擺擺手，走到一邊，拿起架上的一包薯片，撕開吃，環視了一下四周，“今天沒人幫忙？怎麽只有爸媽你們兩個人？”

超市也就三個鋪面，兩百多平方，兩個人還真忙不過來，平時都有請人的。

“小陳和小王今天來的時候出了個小車禍，去醫院了，所幸沒什麽大礙，今天人少，也沒什麽，我和你爸忙得過來。”吳燕上前，從貨架上又給他拿了一杯牛奶，給他插了吸管，“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吃飯了沒？”

說起來也幾個月沒見這個兒子了，平日裏就他們兩口子在家，兒子回來自然是歡喜的。

她和季民個子都矮，生出的季洋個子卻很高，站在他身邊，還不到他肩膀。

“沒吃啊，今天早上就趕飛機，帝都太堵了，險些連飛機都趕不上，急死我了。”季洋接過牛奶，笑道，“謝謝媽。”

“這個帥小夥是你兒子啊？”

“在帝都上學吧？”

“是啊，回來拿點東西，剛到。”吳燕笑得彎了眼，給顧客稱餅幹的時候都大方了一些，“一斤一兩，算一斤嘛，十一塊。”

這個兒子啊，從小便頑皮，學習一直不好，原以為也就這樣了，結果他高考走了特長生，硬生生上了帝都的名校，可把他們高興壞了。

她和季民這兩年回家祭祖都多買了兩頭烤豬呢。

“還沒吃啊？讓你爸給買點菜，我給你做點，現在也沒人了。”吳燕催促著季民。

他們蓋了兩層，樓下是超市，他們住樓上。

“不用，我想吃老市場那家的燒鴨，爸媽你們就別忙活了。”季洋說著，低頭看向她，扭捏了一會，“媽，那啥，我這個月的生活費都用來買機票了，剩下的剛好夠打車回來，所以……”

吳燕一聽，伸手就戳他的額頭，“過年收的紅包錢你拿去哪了？才回學校兩個月。”

“你花錢的速度也真是！”

“那不是大城市嗎？出去吃飯都要幾百塊一頓，打車就幾十塊，坐公交擠死了，媽，你給的生活費太少了，人家爸媽都給五六千。”季洋站在原地說。

吳燕大半輩子都待在小鎮上，從沒出過市，給自家員工才開了一千五的工資，他說的消費對她來說太高了。

但想了想，那是帝都，全國最發達的城市，自己兒子畢業留在那，一個月能賺一萬，兒子出息比什麽都重要，再說了，就這麽一個兒子，可不能讓城裏人覺得他們窮。

她走到收銀臺，拿出五十塊，遞給他，“先去吃飯。”

季洋高興接過來，往樓上走，“知道了，我先去樓上一趟，訂了明晚的飛機，明天下午走。”

“這麽快？不多呆幾天？”季民問。

“後天有課。”季洋搖搖頭，路過他時湊近他，“爸，考慮一下我加生活費的事，全班就我最寒酸，人家都開始全國旅游了，都去國外了。”

“還加！”吳燕指著他，“龍頭村也考上帝都的，人家一個月只有一千，還能省錢呢，他媽媽上次還說不要錢，能當兩個月用？你吸毒了你？”

“你這是咒你兒子呢？”季洋站在臺階上，振振有詞，“我是體育生，訓練辛苦吃得多！”

“漲漲漲，一個月三千五夠不夠？”季民看著他出口，自己兒子人高馬大的，吃得的確多，龍頭村那個小夥子太瘦了。

“謝謝爸。”季洋擺了擺手，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

“一個月要花三千呢？”另一個大媽聽到，倒吸了一口氣，“這孩子燒錢呢？”

市裏頭的工資也就兩三千，上學就要花三千塊，出來能找到工作嗎？

“一年的學費又高，在帝都呢。”吳燕嘆氣歸嘆氣，嘴角卻上揚著。

她兒子可是走到大城市的人，當時特長生考了全市第二被錄取的呢，可光宗耀祖了。

“那是大城市。”大媽點頭。

小縣城有很多人，一輩子都出不去，對大城市的所有了解來自網上和電視劇或者新聞，還是很羨慕的。

“可不是。”吳燕麻溜給她裝起來，“一共三十一。”

樓上。

季洋走到自己的房間，翻著自己的櫃子，在最底下找出了房產證，翻看著。

原主爸媽可真是心大。

一百幾萬的房子。

不過別看他們家是縣城的小超市，利潤卻很客觀，店鋪又是自己家的，純利潤一年幾十萬往上。

兩口子又節省，也不懂投資，全部拿來買房了，這一套不是唯一的資產，市內還有其他三套，都是全款。

把房產證裝在書包裏，他走下樓，打了聲招呼，去了老市場，一個人坐著吃飯。

鎮上做生意誰不認識他？

季民家的兒子是個帥小夥，考上帝都名校了，切鴨肉的時候都給他多切了一點。

季洋被誇得都有點臉紅，吃飯的時候給韓菲發了個消息，讓她準時吃飯，告訴她自己已經到家了。

意料之中，對方沒回。

季洋等了一會，剛好吃完，結賬之後出去打電話，然後搭上公交，上了市區。

下車後到某銀行，門口已經站著一個小夥子，他穿著白色短袖配牛仔褲，戴著眼鏡，有些痞氣。

見他走過來，小夥子上前，“你真抵押啊？你老實交代，你到底欠了多少錢？”

“十八萬。”季洋說。

“我的天啊，你玩火呢？”羅書豪驚呼，“這房子抵押了，你還得上？那可是幾十萬。”

“先抵押吧，先網貸和欠你們的錢換上，銀行這邊不急。”季洋說著走進去。

羅書豪搖頭，也連忙跟上去，“我給我叔叔打電話了，直接進去吧。”

走了後門，簽了合同，第二天會放款。

當然，利息也有點高。

出來的時候，羅書豪拍拍他的肩，“走啊，去吃飯，反正你先還上網貸吧，別賭了，實在不行讓你爸媽還，你自己也難還。”

“我是被騙了，那敢賭這麽多？網貸有坑，套路我，錢越欠越多。”季洋說著恨得咬牙切齒，“艹，給我下套呢。”

羅書豪摸了摸鼻子，又寬慰他幾句。

班裏都傳遍了，季洋名聲已經不好，他也以為對方做著發財的白日夢，沒想到是被騙，這個還可以改，受到教訓後印象更深刻。

誰沒年少無知的時候呢？

“兜裏還剩三十塊，請你吃什麽？”季洋側頭看著他，“吃碗面？”

“那不用，我請你。”羅書豪勾搭著他的肩，往一邊走。

除了近段時間突然借錢，導致名聲不太好了，他對季洋印象還不錯的，對方花錢大方，為人仗義，是個可交的朋友。

“可以，下次回請你。”季洋也不推辭，“走，找家好一點的餐廳。”

“宰我呢？”

“可不是。”

……

回來不到兩天，季洋罕見在家幫了大半天忙，坐在收銀臺收錢，一個上午吃了五包薯片兩瓶酸奶。

吳燕搖搖頭，欣慰又無奈。

當然，這個陽光帥氣的模樣讓年紀小的小妹妹垂涎，超市靠近一個初中，放學學生多，青春期的女生又比較單純可愛膽大。

收銀臺的小哥帥氣，多看幾眼也正常。

有些還覺得這位小哥非常放浪不羈，十分有個性，他雖然做著收銀臺的工作，可能沒讀什麽書，好像有點low，可是他高啊，他帥啊，他打扮潮啊。

結賬的時候，他啃著薯片，漫不經心的模樣帥呆了，附和有些初中小女生的審美。

短短一個下午，小鎮上的那家超市聘請了一個非常帥氣的小哥哥當收銀的傳聞在這所小小的鎮上中學流傳開。

懷著少女心，很多順路的不順路的小女生要來看一下這個傳說中狂傲的收銀臺小哥哥。

結果進去一看，還是那個老板娘啊。

滿滿的失望。

進去又不好意思不買東西，只能隨意拿一樣東西結賬。

人多得吳燕都發現問題，外面怎麽有幾群小女孩正在望著店裏面，還在討論什麽。

怎麽全是學生？

“媽，我去學校了。”季洋從樓上下來，他穿著白色的襯衫，下身九分牛仔褲配板鞋，單肩背書包。

這一聲，讓很多暗暗觀察的小女孩驚呼。

對！

就是這個小哥！

收銀臺那個放蕩不羈的小哥！

媽媽？

她們好像誤會了什麽。

“什麽時候的飛機？要不要打車去快一點？”吳燕問。

“打車去，八點半，十一點到，到學校剛剛好。”季洋走到她身邊笑了笑，“走啦，到學校給你打電話。”

“去吧，路上小心。”吳燕點頭。

季洋走出去外面，突然轉頭，看著對面的幾個小女生，微微蹙了蹙眉，什麽情況？

在看他？

他疑惑又轉回去。

剛剛被他看的那些女生險些都要尖叫了，好帥好有型的小哥哥，要是收銀小哥就好了。

天天能看到！

膽大一點的女生去和吳燕打聽了他的情況。

真的是老板娘的兒子。

人家在帝都讀書呢，是名校，羨慕仰望。

於是中學裏流言又變了，鎮上超市老板家有個兒子，人賊帥，賊高，讀書賊好，是個學霸。

而這一切季洋都不知道。

他已經回到學校了。

季民說給他一個月的三千五，這個月給他打了五千，他給韓菲轉了三千過去。

“菲菲，你先把上次醫院的費用還了。”

他知道她肯定是借的。

對方沒回他。

自從那天起，她已經不回他消息也不接他電話了。

“不是借來的錢，我爸給我的生活費，這件事本來就是我的責任，我應該負責。”他斟酌了一下，又發過去一句。

而此時。

韓菲正在寢室，手裏拿著筆，刷著英語六級的題，瞥著旁邊發亮的手機，又收回視線。

“誒，韓菲，你真不知道季洋欠了很多錢啊？徐銳都說了，他借了好多錢，不知道去做什麽。”樊麗轉過身子，對著韓菲的背影問。

通過季洋和韓菲的關系，她和徐銳成為情侶了，所以也了解一些。

“我不知道。”韓菲沒回頭，淡淡說。

寢室其餘兩人面面相覷，沒說話。

“噢，他肯定不想告訴你，不過你作為女朋友，肯定要了解一下啊，徐銳都借他五百呢，什麽時候還啊？我們都沒錢了。”樊麗癟著嘴，繼續說。

以前見到兩人感情好，聽說季洋家境不錯，她還羨慕過呢，沒想到是這樣的人，還不如徐銳呢。

難怪兩人最近都不約會也不打電話了，看來感情也是走到頭咯。

韓菲抓著手的筆很用力，只當沒聽到她的話。

樊麗是個張揚的性子，還想繼續說，旁邊一個女生連忙開口，“可能韓菲也不知道吧，樊麗，你不是說要去買奶茶嗎？一起去？”

同一個寢室，這樣多尷尬。

“那好吧。”樊麗站起身，撩了一下頭發，往外走，路過韓菲身邊，裝作好心提醒，“對了，你好像也在借錢？不會是幫季洋還債吧？你還是長點心眼，可別落坑了。”

“走啦走啦。”兩個女孩催促著她，又問韓菲需不需要什麽，韓菲搖搖頭，“不了，謝謝。”

門重新關上。

韓菲緊繃的神經一下松懈下來，放下自己手中的筆，閉著眼，一臉無力又難堪。

她不知道為什麽會走到這個地步。

錢是跟高中同學借的，也和班裏比較好的一個借了，因為學生都沒什麽錢，一個人借不了她那麽多，檢查和手術費花了三千。因為季洋已經沒有錢，這段時間的花銷都是她來，花光了她手頭攢的錢，逼不得已才去借。

她第一次找人借錢，也委婉說會快點還，能不能不要告訴別人，可是對方似乎已經傳出去了。

活了這麽多年，從未這麽無助過。

電話又亮了，緊接著響起來。

備註：季洋。

她沒接，剛響停，又響起，心底有火，她還是接了起來，沒說話。

“菲菲，我下飛機了，正在回學校，我發的消息你有看到嗎？給你轉賬了。”季洋輕聲的話語從那頭傳來，說完頓了頓一會，“你盡快把借的錢還了，以免出現不好的傳聞，然後我貸款成功了，明天放款，我會把所有的錢都還了，我們再商量一下怎麽辦？好不好？”

說實話，韓菲現在特別討厭他，很氣。

恨他為什麽當時只留她一個人，為什麽不理她，將所有的壓力都給她承受？

現在他想負責了，她氣也沒消，可是他說的卻是最好的辦法。

“媳婦，你在聽嗎？”季洋又放低聲音，話語有些挫敗，“我是真不知道會欠這麽多錢，我總得見到你商量一下吧？生氣也別躲著我行嗎？”

韓菲昂著頭，鼻尖有點酸。

他一說話，還這麽求著，她心就軟，她也恨這樣的自己，不然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反正內心就各種糾結。

那一頭默了一下，沙啞著聲音，“如果這個孩子不留下來，我也尊重你，那就去大醫院檢查吧，去最好的醫院，我總要為你負責的。”

“你確定不賭了嗎？”韓菲聲音有些哭腔。

“嗯嗯。”季洋連忙保證，“不賭了，我以後錢都給你，我再賭我就不得好死，我天打雷劈，喝水都嗆死……”

“好了。”韓菲打斷他，又問，“抵押的錢怎麽還？”

她還是心軟了。

多不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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